声音里，是献容穷极一生也从未得到过的柔情。
那时的阿兄用了此生最和蔼的态度，与此生最温柔的声音同自己说着话：“阿容，你莫怕。那羊氏嫡长女虽走失了，但羊氏到底爱惜羽毛，只说那叫献容的女儿不过是在山中为祖父母祈福罢了。”
他极有耐心地同献容解释：“虽她从未在人前露过面，但因羊氏的那番说辞，她，也就是你，到底是有一个十分孝顺的好名声的。”
自那日起，献容不必再亲自洗手作羹汤。
自那日起，她身边的人突地全部换完了，便是她自己日常出行时，也是戴了帷帽的——
阿兄说，青玉你此前所接受到的教育都是如何做我的小妹妹，此前我从未对你有过任何希望，便也不怎么管教你。但日后你却是要做羊氏嫡长女的，身份贵重，往日那些谨小慎微的事情却是不必再做了。
他说，你日后要学的，是如何做一个人上人，天之娇女，足可藐视一切。
也是自那时起，献容眼中曾十分明亮的光渐渐地变得黯淡起来。
阿兄让自己搬离了以往的居所，又将读书台所有伺候的仆人俱都换成了哑仆——他们能做事，却不会将此地发生的任何动静都说与旁人知。
那之后，献容便有了一个全新的身份——羊氏献容。
阿兄说，日后你不再是青玉，不再是我的妹妹，你是羊氏嫡长女，唤献容的那个。
但她知道自己不是。
尤其是在她被羊玄之引领着踏入羊氏祖宅那一道高高的门槛时，在她跪在象征着羊氏百年荣光的祠堂中，望着那些阴沉沉，黑漆漆的牌位时，她知道自己不是。
那些黑漆漆的神位牌，每一个都在无声地质问着她的灵魂：你是羊氏献容？
她不是。
她恐慌地瘫在羊氏祠堂中浑身颤抖着，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水。
但那时没有任何人发现她的异样。
她跪了许久，才终于手软脚软地站起身来，将满身的尘土和汗水都拭去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狠狠地咬着牙，缓缓地朝着祠堂外走去。
但行至门口时，却冷不防地被那道高高的门槛绊了一角。好在她在阿兄身边早已练就一身绝技，这才没有闹出什么笑话来。
但心里那个疑惑的声音却变得更加大了：你是羊氏嫡长女吗？你是献容吗？
她不是。
若她当真是羊氏献容，羊氏那个在四岁时走失的女儿——四岁的小姑子，已是开始记事的年纪，若她当真是羊氏嫡长女，又自幼长在祖宅，为什么却连一星半点关于羊氏祖宅的记忆都不曾有？
她战战兢兢地生活在孙氏为她安排的院子里——即便孙氏说，那是她自幼便生活过的地方，可那处的一草一木却俱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每一日都活在身份被人揭穿的恐慌中。
尤其是在孙姨母到访之后，她提到的那个人，更是叫献容觉得此生又重新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茂叔。
孙姨母说，要让自己同那个人贩子对质——她本就是从茂叔手中侥幸逃出的，若是见了面，岂不是一切谋划算计都会突然中断？
那时的她只端了茶毫不在意的笑，但没人注意的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指尖却因用力而悄然地泛起了白，她面上不显，但心中却已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得紧紧的。
好在阿兄曾教过她别慌。
她当机立断地将孙姨母轰出羊氏祖宅，甚至于孙氏一道将孙姨母共同列为了拒绝来往对象户，至于孙姨母口中所提到的那个叫茂叔的男人，也随之一道被赶出了南城。
一时，关于献容身份的谣言四起。
但不过数日，那些各种各样猜测打量的消息却也随着茂叔的离去而忽地全都消失不见了。
这个人离开的方式十分奇怪。他凭空地出现，又凭空地消失，只在平静的水面上轻轻一点，便渺无踪迹了。
献容这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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